大月亮
郭桂杰
(这篇散文是郭桂杰的遗作,写了沉重的生命成长以及自己的心迹,个别处显然有些偏激,其实他应该感受周边人给他的爱,他不是“孤苦伶仃”,更不会是“黑暗”,偏激是天才的特征。当然,他最终有对自己的反思,但,在他思想情感想变,文笔想变的时刻,不幸而去世。)
我抱着四岁的小孙子,行走在小区的走廊上。我下班回家,小家伙就吵着闹着让我带他到超市买“彩虹糖”。
“爷爷,大太阳!”小孙子惊叫着,小手指着圆圆的月亮说。
一轮很大很圆的月亮在两排楼宇间,静静地悬停在半空,很低、很亮,月球深处的山峦暗影依稀可辨。
“那是月亮,不是太阳。”我停下脚步,遥望空中的明月,静谧、皎洁的光芒让夜空迷离惝恍,摇曳的树枝下斑斑驳驳、暗影浮动。我给小孙子补充说,“白天有太阳,晚上有月亮”。
小孙子有些疑惑地说:“这个是大月亮”。
“对对,月亮会变,有时候变大,有时候变小”。我力图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小孙子解惑。
我蓦然发现我已很久没有“举头望明月”的经历了。上下班都是坐在车子里,下了班就宅在楼阁里,即使晚上偶尔从附近酒局徒步回家,也是脚步匆匆、醉意朦朦,完全忽略了夜空中那圆圆的或者弯弯的明月。
我环视周围,一切都是陌生的,唯有空中这轮明月,犹是我遗忘多年的故友,见证着我的成长。从我少小离家,漂泊游离了三十年,月亮一直默默地陪伴着我,这就是我故乡的月啊!无论走到天涯海角,无论多少岁月,月亮总是故乡看到的那个月亮。
多少年来,一个情景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从未消失。月光下,我经常陪母亲下地干活儿,我们的农田距离家有很远的路。每次干完活儿回家,我都要躺在母亲拉的地排车上,仰望着夜幕中的月亮,车子走,月亮也走。让我幼小的心灵里,亲近了月亮,记住了月亮千姿百态的样子。离开故土,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人生路上挣扎,每每遇到黑色的日子,我都要到月光下疗伤自愈。月亮有故乡的味道儿,它从故乡追随着我到处流浪。
几天前,我与四十九岁的生日挥手告别了。生日宴会上,我举起酒杯,感情倏地到了最脆弱的边缘,站在知天命的门槛,人生中再无四十几岁,内心深处怅然若失、诚惶诚恐。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老了,怀抱中的孙子却让我不得不承认我已老矣。孙子一句一声“爷爷、爷爷”,叫得地动山摇。在他面前我蜕变成一个低眉顺眼、柔声细语的“老顽童”,完全颠覆了我铁骨铮铮的“彪悍”形象。
孙子四岁后,上了幼儿园,每天查着天数,期盼着回到爷爷奶奶家。周末的两个晚上,坚决钻进我的被窝睡觉。我问孙子为啥非要钻爷爷的被窝?孙子答:“我喜欢你”。孙子的话让我自惭形秽起来。扪心自问,这辈子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对我表达过喜欢我的话,父母、妻儿,以及我工作中的领导,无论我如何加倍地努力和付出,大家都不喜欢我,甚至有些讨厌我。在家里,我常常成为被“批斗”的对象。我也在自感委屈和幽怨中,自以为是、我行我素。
(被缚的普罗米修斯)
我兄弟姐妹五个,我的儿时记忆里都是父母无尽无休的吵骂声,不足二十岁的我逃离父母,把自己独立或封闭起来,吃住在小厂子里,就像流浪的三毛,内心是黑暗的。多年来,以奔跑地姿态,寻求生存权,忽略了父母的苍老和儿子的成长。我的一位心理咨询师朋友给我说,“你内心中没有得到过亲情和爱,所以你也拿不出这些东西来,这就形成了轮回。”这句话还原了真相,也捅到我的痛处,让我醍醐灌顶,从而产生了一种需要向每个人说声对不起的动念。
小孙子一句“我喜欢你”,让我感动的同时,也得到了莫大的安慰。小孙子的话没有功利性,是一种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的亲情流露,击垮了我本有的坚强、冷漠、强大,那是一缕温情和善良,因为那正是我生命中缺失的东西。
小孙子坚强地站在我的一边,我感到力量倍增,因为孙子的话语权在全家人眼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啊!我颇有一番“爷以孙贵”的飘飘然。小孙子宛如夜空中的那轮大月亮,驱走了我内心的黑暗,也一定照亮我的余生。
(5月29日)